老房子隔音不太好。楼上女人的喊声混着几句少年怒喝的声音，虽然分辨不出内容，却也足够听到争吵声了。
我切出娱乐软件，顺手给闺蜜林语发去消息：[楼上又在吵孩子了。]
[天天吵小孩也不怕吵出来病。]林语很快回复。
[对了，那小孩不是上高中么，要不你去劝劝人家家长？这时候正压力大，万一一个没想开……]
有道理，那我这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我本着救人一命的善心，换来了疯批邻家弟弟缠.上我。
1.
我抓起桌上钥匙就出了门。
[嘭！]
楼道内三楼的感应灯亮起，我顺着楼梯抬头，正对上顾奕的眸子。
眼神像是能吞了我。
很凶。
我缩缩脖子，默默在楼道内给他闪开个位置。
凛冽气息从我鼻息间掠过。
犹豫再三，我选择跟上去。
他穿着运动鞋大步流星，我[吧嗒吧嗒]踏着兔子拖鞋跟在他后面，还要时不时小心拖鞋会不会掉。
兴许是他终于发现我在跟/踪他。
少年在路灯下止步。
我站在阴影里，遥遥看着他。
[跟着我/干嘛。]顾奕转过头狠狠瞪我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我吸吸鼻子，有点小冷。跑到离他三米远的位置：[那不是怕你出事么，小孩子家家的。]
[关你什么事？]他丢下一句继续走路。
确实，不关我的事，我讪讪挪开目光。一抬头发现他又在赶路，颇为心累。
[哎哎！你慢点！]一颗石子钻进了我的兔兔拖鞋里。[哎呦。]我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顾奕停下了。
只是他没动。
我慢慢挪过去，一屁.股坐在街边石阶上，有些郁闷：[你能不能别走了，西天取经去啊？]
他面色犹豫，最终坐在和我相隔了一个半人的地方。
[你怎么了？]他没好气道。
我没理他：[你怎么了？就是因为和家里吵架？然后大半夜不睡觉跑路？你这离家出走也太憋屈了，身上带多少钱啊，衣服牙刷牙膏都带走了吗？怎么没把铺盖一起带来？]
也许是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笑点，顾奕别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在为自己的幽默骄傲：[想笑就笑呗，干嘛不好意思啊。]哥俩好一般，我靠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他一把打开我的手，力道不算重，但也不像是开心时用的力气。我有点纳闷。
等我转了个圈，转到他跟前。顾奕脸上有清晰的两道泪痕。
[不，不是，你别哭，我，对不起啊。]我手足无措，翻遍全身上下所有的兜，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
顾奕没接我的纸，也没打开我的手。
他扯着袖子抹去脸上泪，表情倔强。
像极了一个没讨到心爱玩具还要嘴硬说自己并不想要的孩子。
他的表情越来越诡异，像是要弄死我。我后撤一步，准备好了嗓子，准备好了边逃命便大叫。
最后他缓缓露出一个笑。
像个疯子。
完犊子，更吓人了。
我收回举在半空的手，转身就跑。
我想起了我远在百里外的父母，想起了我体测时都没跑的这么快过，想起了冰箱里还有我没吃完的芝士蛋糕。
也许是地上有颗小石子，也许是公路修的不平，嘿嘿，您猜怎么着？我摔了个狗吃屎。
2.
凌乱的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接着，顾奕用抱摔趴了的小孩的姿势，把我支棱了起来。
我的胳肢窝被他卡着，两腿还离了地。
虽然我矮，虽然我摔倒了，但我觉得你是在侮辱我。
顾奕明显憋着笑。
我的脑子还有些懵懵的，可能是摔狠了，嘴也有些发麻。
我伸出舌头抵住门牙。
嗯……好像有点不对。
[你，你帮我看看我的牙……]我一阵子心慌，舌头也是麻的，摔得我神志不清了。
我呲着牙让顾奕看，他把我放在地上。半晌，面有纠结。
我不敢置信一般，又抵住我的门牙。
[我的牙……呜呜呜……]我再也憋不住，我只是想出来劝劝邻居，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越想越委屈。
我用力推开他，[你走！]
[别怕，没掉完，还有一大半呢。]顾奕收起笑容。我希望他的内心会受一些道德的谴责。
[你吓我，我才跑的，呜呜呜……]我瘪着嘴哭，还要小心我的断牙不会出去见客人。
[别哭了，我帮你找找。]他弯着腰凑着路灯的光帮我找我的牙。
夜色昏暗，他放弃了找牙，我接受了现实。
[那你能回家吗？我的牙都……]
[能能能，别拿你的牙威胁我，我会对你负责的。]说者一副大义凛然要慷慨就义的气势。
？
我缺的是负责吗，我缺的是牙，陪了我二十年的牙，说没就没了。想到这，我不免一阵难过。
[医院？]顾奕皱着眉头。
[牙.科早下班了。]我咬牙。
[那，回家？]
[回去吧。]
姐们心累。
我不自觉地反复确认我的门牙，顾奕这次倒是乖乖和我并排走了。
[你……]他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讲什么。
[安慰我的话还是算了。]
[哦。]
又一次陷入沉默。
[……谢谢你。]
[不客气，赔我牙。]
他低低[嗯]了一声，[你高几？]他低着头走路。
[大学了都，怎么着，显年轻？]我努力分散注意力，开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心情好点没。]
[嗯。]又只是一个字。
我悻悻闭起嘴巴，还好没走多远就到了家。
顾奕站在我身后，我扶着门，[你早点回去吧，别再跑出去了。]
[知道了。]
他看着我进了门，我偷偷凑到猫眼边偷看走廊。
声控灯已经暗下来，路灯昏*的光透过高高的窗户。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停在门前许久，久到我想再次开门叫他时，黑影才摇摇晃晃离开。
清脆的一声声响，我知道他回家了。
这个点林语估计已经睡了，我简单冲了个澡，裹着浴巾就出来了。
客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坏了。
怕不是遭贼了。
3.
我摸出平常拆快递的小刀，大着胆子蹭到卧室门边。
高大人影忽然闪到我眼前，一声尖叫卡在喉咙。
[你，你怎么进来的！]我结巴着。
对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毫不知情，这很恐怖，兄弟。
[门没关紧。你该庆幸是我，万一是别的人，你这小命就没了。]顾奕没好气道。
？
[你很骄傲吗？大半夜私闯民宅。]我愤愤不平，差点给我吓出病来。
[我来给你送药。怕你因为我摔趴了再把脸蹭花，让本就不漂亮的脸雪上加霜。]他像回家了一样自顾自大喇喇坐我沙发上，末了，还要补一句，[我良心过不去。]
[真是谢谢你的善举，活菩萨。]我回击，顺手把卧室门关上，反锁。
顾奕冲到门前，拧了几下门把，[你听不见吗我说我给你擦药。]
[我要换衣服！]我怒道，把衣服大力丢在床上，几下穿好。
再开门时，他已经坐回了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把棉签沾上碘伏。
听到门声，他招招手，[过来。]
回敬他一个白眼。
摔了一跤，我俩关系倒熟悉了些。
我都没注意到下巴有些破皮，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泛凉的指尖无意蹭过我的下颚，我目不斜视，看到他耳尖在悄悄泛红。
[害羞个屁，小屁孩。]我面无表情地嘲讽他。
他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样跳起来，连嘴唇都在发抖，半天，他憋出一句，[胡说！]
[呵。]我冷笑，转身回房间，[把门带上。]
他很听话，我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
也感觉到屋里多了个人。
我猛然回头，怒斥，[你是不有病？]
好小子，卧室门被他关上了，把他和我关一起了。
[我妈不让我回家。]顾奕一脸坦然，说着还脱着外套。
[那你就住我这？]我诧异，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倒像没看到。
[好啊。]
我被噎得窝心。[我是在婉拒，不是在反问。]
[我不知道，我语文不好。]顾奕把外套丢在椅子上，指了指床，[我睡这？那你去睡沙发吧。]
我是个学者，不是个忍者。
忍不了了。
我抓起枕头砸他脸上，[你去睡沙发！]
[我怕黑。]他坦然。
我咬牙挤出微笑，从衣柜最下面翻出打地铺能用的东西，一股脑散地上。
我一脚踩他脚背上，骄傲地像个花孔雀，[挡道了，借过。]
顾奕忽然好脾气地没跟我计较，挑挑眉去椅子上坐着了。
越想越气，我还得帮他铺床。我[啪]一下按灭了灯，踢掉拖鞋钻进被子里。
[你生气了？]顾奕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我闷在被窝里装作没听见。
4.
我又梦到了从前生活的地方，有很多小孩子在家门前做游戏，门前是一条宽宽的国道。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地面被拖出长长的一条血迹。
一个穿着黑裤子的男人被卷在车轮下，血色滩开，像太阳落下的余晖。
耳边又炸开一个小男孩的尖叫声。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的反应，我把男孩紧紧抱在怀里，努力拉着他不让他靠近。
可我怎么也看不清男孩的样貌。
我是被一阵外力摇醒的，顾奕的脸突然放大。
我擦了擦脸，才发现在梦里流了泪。
[你梦见什么了？]他语气急切。
[没事，做噩梦了。]这个梦几年来断断续续打扰着我的生活，我以为我会习惯。
我错开他的视线。
顾奕好像有点……失落？
[几点了。]我朝着卫生间走去。
[十点多，等下一起出去吃饭吧。]
[嗯。]神智还没完全清醒，梦里真实的感觉让我后怕。
简单洗漱一番，顾奕已经在客厅等着了。我随手拿上外套，[走吧，等会看牙。]
顾奕瘪瘪嘴。
我错愕，他刚才瘪嘴的样子，莫名有些熟悉。
顾奕先行一步。
[想吃什么？]
[随便。]没什么胃口，真的。
于是他放开了带着我七拐八弯到了一个小胡同里，轻车熟路点了小笼包。
[要什么粥？]顾奕背着阳光，晨曦把他笼罩。
[南瓜粥就好。]我很快别开眼睛。
由于我一心牵挂我的牙，所以顾奕找的话题我只偶尔接上几句。
粥见了底。
[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