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美好,装进我的瓶子。
贰瓶子
让我陪你很久很久
这是《一言即诺》的第4-6篇。
上集写到:
季诺一声“不好”还没有喊完,高落梅就全力挣脱了儿子的束缚,一个巴掌对着那个王秋呼了过去。一眨眼,清脆的响声过后,女助手的脸上就多了一个鲜红的手掌印。第4章1
现场闹作一团,等季诺反应过来去拉母亲的时候,高落梅已经给了王秋好几个耳光,说了一大串污言秽语。“你个狐狸精,勾引我老公,还让我老公给你提包拿衣服,你的手断了吗?!”“我早就觉得你们两个不对劲了,季唯仁,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吗?!”季诺头皮发炸,强行把高落梅拖开,却发现才短短不过一分钟,周围已经有不少人驻足观看。他拼命拦腰抱着老妈,硬着头皮对还愣着的老爸喊:“愣啥啊,过来帮忙。”可显然,他低估了老妈的战斗力,季唯仁刚刚凑过来,高落梅又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了老教授脸上,把他眼镜都打飞了。天啊!季诺简直想死。那边,王秋已经反应过来了,脆生生地对高落梅说:“师娘,你误会了,我和季教授是吃工作餐,我刚才去卫生间,季教授才帮我拿包和衣服,我们正要回实验室。”“并且,不止我们两个,今天吃晚饭的,有好几个同事。”季诺果然看到了跟在后面的好几个人,有男有女,大家都目瞪口呆,又神情尴尬地站在后面几米的地方,明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高落梅气势丝毫不弱:“你就是狐狸精,你整天勾我家老季,你以为我不知道。”“妈,别说了,别说了!”季诺使眼色。季唯仁的脸涨得通红,他弯腰在地上找眼镜,后面有个同事上前帮忙。那是羞愧的神情,季诺很清楚。父亲是个非常爱面子且古板木衲的男人,从不强势,颇有点云淡风轻的老中医的味道。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被高落梅死死捏在手里,完全不反抗。他一心在他的医术和研究里,至于家里谁说话大声,谁有话语权,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可毕竟是男人,季唯仁再不在乎,也总有男人的骄傲和自尊。季诺看着父亲又羞又急的样子,还有脸上的红手印,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真是后悔反应慢了几秒,没拦住高落梅耍泼。2
季唯仁向递给他眼镜的同事道了一声谢,镜片已经碎了,他用手摆弄了一下,发现没办法用。高落梅还在喋喋不休:“你不要给我装死,老季,季唯仁,你对得起我吗?!你去偷腥!”她性子强,火气上头,谁都劝不住,不让她烧完这把火,根本不会罢休。“我没有偷腥,也没有偷吃。”季唯仁终于开了口。季诺心里再度咯噔一下,连忙拉住母亲:“别说了!”他吼了一句。高落梅还要跳,被儿子死死抱住,捂住了嘴。四周全是人,医院值夜班的职工。这医院才热闹起来的,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医院值夜班吃饭的高峰期,十个人里有7医院的职工。季诺尴尬到死,一边捂着高落梅的嘴一边低声说:“妈,妈,你要还想和爸过下去,现在给我闭嘴,闭嘴!”刚才季唯仁的样子,已经不是季诺眼中父亲的样子了。季诺眼中的父亲,不吭不气,脾气软弱,万事不管,如果不是在专业上过硬,简直就是糯米团子一样的男人。按照他对父亲的了解,这种情况下,一般父亲会很快息事宁人,和他一起拖着母亲走,尽量减少逗留时间,越不引人注目越好。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站着不动,甚至发言说话。季诺的预感没错,季唯仁还是把破碎的眼镜戴上了,他扶了扶镜框,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向旁边的王秋鞠了一躬。“对不起,王医生,连累你了!要不,你先回实验室?”王秋脸上也有一道红印,不过她反应快,除了刚开始的那一个耳光,后面的几下都避了开来,只是被高落梅的掌风波及到,有些疼痛而已,倒没太大损失。她也没有客气地接受了季唯仁的道歉,点点头,转身走了。身后的同事也纷纷驱赶人群,没一会儿,人群就散开。医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面孔,即使刚开始因为凑热闹挤了过来,如今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都是同仁,这样的瓜,当面吃有点不厚道,但背后,肯定瓜壳吐了一地。3
高落梅也渐渐冷静下来,她的火气被儿子强行一拦腰再一捂嘴,到最后也算暂时偃旗息鼓。季诺松开手,心反而高高悬了起来。“我们先回去,爸,我们先回家。”他忙招呼。季唯仁根本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被松开的高落梅不放:“你等会儿去给王医生道歉,认真地,郑重地道歉,因为你污蔑了她的清誉,往她身上泼了脏水。”话音刚落,高落梅就又跳了起来:“季唯仁,你是不是神经了?你要我去和那个狐狸精道歉?你有病吗?”“我再说一句,我没有偷腥!更没有偷吃!!”季唯仁突然大喊了一声,嗓子都喊劈了。他的嘶喊让季诺吓了一大跳,也引起了不少还没有走远的人回头。“道歉!!”季唯仁大吼,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跳出来,争先恐后展览着。“你想都别想!“高落梅气势丝毫不弱地吼了回去。季诺耳朵发麻,犹如站在火山口,苦不堪言。“妈,妈,你先道个歉,今天大庭广众之下,你的确做得不太好,你先道歉,让爸爸有个台阶下,不然,都是整天在一起的同事,你想过爸爸的处境没有?”季诺低声又快又清楚地劝。他从来没有看过父亲发如此大的火,又是在大街上,现在只想息事宁人,快点回家。可是这老俩口,今儿个似乎都没有回家的打算。高落梅烈士一样昂着头,冷笑几声:“道歉?笑话!诺诺,你长这么大听妈妈道过歉没有?我绝不会道歉!”执拗的性格爆发到了极致,就为了今天不咽这口气。季诺转头去劝季唯仁,季唯仁去突然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哗地一下灰了下来,微微垂下头,沉默。4
季诺以为父亲让步了,松了半口气,准备劝他们和自己一起回家,还没开口,就被季唯仁一句话堵死。“不道歉,我们就离婚。”季唯仁平平淡淡的,好像在讨论天气一样平静。季诺平地踉跄了一下,三人之间一片寂静,连高落梅都傻着了。“我没有在吓你,也没有威胁你,不道歉,我们就离婚。”季唯仁重复了一遍,同样冷淡的口气和面容。高落梅勃然大怒,此刻,再多的冰水都控制不了她的滔天怒火,她跳起脚来泼口大骂,再度吸引了众多目光。季唯仁连停顿都没有,医院走。高落梅要追上去,季诺再度拦腰抱住了母亲,他感受到她气得乱抖的身子,但同时,他在父亲的背影里,也读出了从未有过的犟。“离婚?好啊,离吧,谁不离谁孙子!你敢不敢发誓!”高落梅喊叫着,前面已经走远了的季唯仁突然停住脚,转身快步往回走。季诺看着父亲走过来,走到他们母子面前,低声却坚决地回了一句:“我发誓,谁不离婚,谁孙子!”父亲的眼睛烁烁生辉,坚定而肯定。季诺扶不住往下醋溜的高落梅,直愣愣地看着季唯仁再度转身远去。高落梅愣了好几秒,突然放声大哭,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凄厉。季诺看着蹲在地上的母亲,突然觉得满心悲凉。今天辛苦赶了工作回到家,本想和伊颜过过浪漫的二人世界,怎料一个大霹雳过来,快九点了,他饿得前胸贴后背,饭还没吃,还得操心。看着强势一辈子的母亲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季诺心里不忍,伸手把母亲扶起来,悲怆却无言以对。这操蛋的生活!5
伊颜觉得自己刚刚逃过手术意外的低谷,就迎来了大家庭生活的变故,滋味比前者更让她难过。她和季诺都没料到一向好性子的公公季唯仁,这次主意拿得这么正。说谁不离婚谁孙子,当真是言出必行。那天晚上的街闹过后,季唯仁当真和高落梅谈起了离婚,正儿八经,非常严肃的那种。连让高落梅去道歉的话都不提了,只要求离婚。第一次谈,高落梅失控,差点又挠了丈夫满脸花,如果不是季诺及时拉住,季唯仁这张老脸,估计得去缝针。第二次谈,高落梅冷嘲热讽喋喋不休几个小时,季唯仁就是坚持:“我没偷腥没偷吃,受够了,我不想再这样过了。”他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坚决,坚定一次比一次冷硬,耗了一个月,谈了N次,毫不动摇。这下不仅仅是伊颜,就连高落梅,也知道一辈子被她捏在手心里揉圆搓扁的季唯仁,是当真想离,想放弃婚姻。她接受不了,刚开始死死咬定的狐狸精理论已经被拿出来翻来覆去说了很多遍。高落梅坚持认为季唯仁就是外面有人了,哪怕不是王秋也是别人,否则,为什么都要退休了,还坚持要离?都过了大半辈子了,离个屁婚?为什么要离婚?季唯仁外面有人,是她坚持抓着死死不放的一棵救命稻草,是她坚持不认为自己错的底线,不然她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结婚35年的老公要放弃婚姻。“她真的不认为自己错吗?就她的性格,爸爸忍到现在已经是神仙了。”伊颜问季诺,“她从不反省吗?”季诺无奈地叹气,对伊颜说:“反省不是没有,可是有些人的反省,结论永远会落在‘我是有错,可我的是小错,你们也有错,你们是大错’上,你明白吗?”伊颜只能叹息。6
季诺很苦恼,为母亲的不知悔改和拒不认错,也为父亲的突然绝情和执拗狠绝。有这个决心,早干嘛去了,如今老妈都快60了,来这一手,叫她怎么受得了?“其实我妈这个人,脾气是不好,性子也火爆,但对这个家是当真付出不少的。我小时候,老爸是整天出差个没完,家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妈妈在照料。”伊颜知道,她听季诺说过。当年,高落梅也曾经有机会在事业上往前更进一步的,可家庭负担那么重,老公一心奔事业,她只能退下来以家为重。因为她的牺牲又加上她的确能干,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季唯仁这些年也是一直忍让,直到如今忍无可忍。季诺烦躁,提出离婚第二天,医院单身宿舍去住,以示决心,连家都不回了。“医院有没有被人议论?“他问妻子。伊颜苦笑:“有肯定有,这是大新闻呢,可是没什么人来问我,大家都觉得尴尬吧。”“谁说不是呢。”季诺叹气。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惊讶的眉毛越挑越高,都快飞出额头直接造反。伊颜凑过去,听了半天没听清楚手机对面说什么,只能等。通话持续了很久,季诺放下电话,脸上出现了一抹奇怪的表情,他看着伊颜:“我妈同意离婚了,只有一个条件。”“她要我爸把房子给她,工资卡本来就在她手上,存款也都在她手上,这些钱都给她,她还要我爸赔偿她的青春损失费40万。”伊颜唔地瞪大了眼睛。“问题是,我爸竟然同意了!答应一周之内凑齐40万,然后就离。”季诺喃喃自语,“这老俩口,怕不是都疯了吧?!”第5章1
季诺和伊颜两头劝,劝来劝去都不管用。高落梅笃定季唯仁一周之内凑不齐40万,她得意地对儿子说:“你爸有多少钱,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这个死脑筋,从来不去赚外快,这些年,就只有这些死工资。”“有时候有人请他去外地讲课教学,收的钱也全部给我,他自己,恐怕连都没有,我看这40万,他去哪里凑。”伊颜实在忍不住,顶了婆婆一句嘴:“你都知道爸爸身上一向不放钱,又何苦这样逼他呢?”高落梅不高兴,瞪着儿媳妇:“我逼他?是我提出要离婚的吗?就算我错怪了他,我后来也说了,我可以去道歉,可他就是不肯罢休,非要离。”说着说着,高落梅又哭了起来。她怎么都想不通,就算自己脾气不好,难道非要到离婚这一步吗?年近60闹离婚,他季唯仁不要脸,她可还要这张脸呢。就问他要钱!他自己没存钱,身边也没有可以借这么大一笔钱的朋友,她就不信了,季唯仁怎么可能弄得到40万。弄不到,他们就理所应当离不了婚!高落梅想着,心里又痛快了一些:“一个星期,我只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后,我们约好了民*局见,他给钱,我放人。”“拿不出的话,自然就不能怪我不同意离婚了。”看着老妈依旧得意洋洋的脸,伊颜和季诺对视一眼,无话可说。季唯仁那边更干脆,他最近瘦了不少,整个人更加清瘦,像一根竹竿,只剩风骨。“你们不用再劝我了,一个星期嘛,我知道。”季诺跳脚,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婚姻会闹到如此地步?“我不想忍了,当年对得起对不起,她付出的,我这几十年也还够了,我不忍了。”季教授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转余地。2
一周后,还是季诺陪着母亲去了民*局,高落梅和季唯仁约定的是早上十点,民*局门口见。季诺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他都33岁了,还要陪着父母来离婚,总感觉像是一场闹剧。但他心里又很明白,他是劝不住的,无论是母亲高落梅,还是父亲季唯仁。哪怕他是儿子,也无法左右他们的决定。远远地看着季唯仁的车子开过来,高落梅迎上去,脸上还带着笑,她笃定季唯仁没办法在一周之内弄到40万。来民*局,不过是给季唯仁的一个下马威而已,她想让这男人无话可说,乖乖回到她的掌心中。她看着下车的季唯仁,有点心疼,老头子瘦了好多,但她紧接着心里冷哼一声,心中念叨:看,这就是你离开我的代价!“车子你记得等会儿留下,这也是我的财产。”高落梅用把小扇子扇着风,已经五月,天气渐渐热了。季诺有时候真的很想把母亲的嘴给封上,她这一生,辛苦操心一点都不比别人少,最后却没人念着她的好,大部分原因,都坏在这张嘴上。高落梅得意得太早,季唯仁下车,他今天特地去理了发,所以晚了几分钟才到。他从汽车后座上拿出一个非常大的档案袋,有点重,递给高落梅:“40万,你点一下。”为了怕高落梅再找借口反悔,或者借口说转账不到账的任何理由,他宁可昨天特地跑银行,预约今天一早取巨款,也宁可从银行到上车短短几步路走得像在趟地雷。他要一次性解决,绝不给高落梅任何理由拖延。面对季唯仁这张冷硬到极点的脸,季诺别过了视线,心下黯然。高落梅待了足足三分钟,好像才终于明白过来,她没站稳,直往后倒。季诺站在母亲身后,扶住了她。高落梅仿佛不认识季唯仁一样,看了他很久很久。空气突然燥热起来,热到让人难过,也闷到让人喘不过气。3
季诺以为高落梅会哭,没想到她只是愣愣看了季唯仁很久,随后一仰头,接过了那个装满钱的档案袋,转身递给了他:“儿子,帮我拿好,等会儿我们就去存。”她转过身,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睨着季唯仁:“走吧,季大教授,办离婚去。”说完这句话,她昂首挺胸进了民*局的大门。季诺没有去看父亲,赶紧跟了上去。离婚手续办得很快,前后不到十分钟,而高落梅也表现得出乎季诺意料之外,从头到尾都很镇定,没掉一滴眼泪。但是,也没有和季唯仁再说一句话。拿了离婚证,她拍拍季诺:“儿子,今晚妈请你们吃饭,我们去吃大餐。”季诺看了看季唯仁单独一人离开的背影,很想上去说两句话,却还是咽下去,回应:“嗯。”伊颜下班赶到西餐厅时,小包厢里满桌子的食物让她眼花缭乱。牛排就有五份,意面三份,红酒鸡翅,甚至连蜗牛鹅肝都有。“怎么回事?怎么点这么多?”伊颜搂住儿子季辰问季诺。季诺一脸无奈:“我就带季辰上个厕所的功夫,她就点完了,还有,你看那红酒,点了两瓶!”高落梅已经有点醉意,她嘻嘻哈哈笑着直往伊颜身上扑。伊颜承受不住一老一小的夹击,快疯了,季诺连忙过来帮忙,手忙脚乱一团。“你先吃两口,塞饱肚子,我们等会儿送他们回家,楼下那辆车我得给我爸开回去,他上班,没车不方便。”伊颜往嘴里塞意面的手停了下来。“可是季诺,你爸走了,离开妇幼,医院了。”4
惊住了的不仅仅是季诺,还有半醉的高落梅。“你说什么?!”高落梅站起来,桌子上的薯条和牛排被她拍落到地上,盆子啪啪几声脆响落地。服务员连忙进来收拾。伊颜站在一旁,给服务员让出空位,一边解释:“我也是下午才知道,消医院发布的。”“医院请他过去坐诊、带团队,他签了两年合同,预支了大半薪水,就是那40万。”伊颜声音放低,直到低不可闻。季诺别过头看向窗外,难过到无以言表。高落梅也傻傻呆住了,服务员收拾完东西后出去了,高落梅的声音轻飘飘响起:“他就那么想离婚,宁可把自己卖给别人也要和我离婚吗?”在场三人谁都知道,季唯仁这些年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去外省医院,他都选择不去。他常说他习惯了妇幼,在这里待了几十年,早就生根了,移动会水土不服。他这几年都在研究新药,如果不是离婚,他应该会在妇幼一直琢磨新药好几年吧。毕竟,医院的返聘聘书,如果不是离婚,他会一直待在这里的。“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高落梅又问了一句:“儿子,我真的错怪你爸了?”她的表情茫然得很,就像一个没有答案的孩子,失去了方向。“那个王秋和他真的没关系?他也没有其它女人?”“就是想和我离婚?为了离婚不惜大动工?”高落梅一声声问着,一句比一句自伤。伊颜抱着季辰低头不语,季诺也一样,一家人都不说话。眼泪,从高落梅的眼框里掉落,刚开始,她是默默地哭,随后就是放声大哭,季辰跑过去给奶奶擦眼泪,也被奶奶搂着哭了个够。5
公婆的离婚总算告了个段落,虽然心有不甘,高落梅到底还是恢复了老年单身状态,而伊颜和季诺小家的日子,也平静地往前走着。没多久,五月底,高落梅退休了。伊颜和季诺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住进了他们家。伊颜还在做手术呢,手机震动个没完等她过后接起来,都是高落梅问她东西在哪里的留言。“小颜,家里的洗衣液没了,新的在哪里啊?”“小颜,给家里盆栽喷水的壶你放哪儿了?”“小颜,家里的沐浴露不好,哪有大人和小孩用同一种的,我给你换了。”“小颜,今天下午,辰辰我去接……”…………伊颜几乎快爆炸,她给季诺打了个“你妈到底什么时候搬走?”季诺苦笑:“我不知道啊!”婆婆入住三天,家里鸡飞狗跳。高落梅说:“我是为了我孙子来的,辰辰6月底就放暑假,没人陪,医院待着吧,你那妇产科,老是有产妇有手术,小孩子看多了不好。”季诺说:“老婆你就忍忍吧,我爸妈刚离婚,我妈心情不好,她一个人住在和我爸的那个房子里,肯定难受,就让她过来住段日子,有孙子在,她心情会好点。“伊颜无奈,只能忍。可有时候事情真的不是一方面单独的忍就能过去的。周日同学聚会,伊颜从首饰盒里找出一条红宝石项链,刚刚戴上脖子,高落梅就进来看到了。“这项链没看你戴过,你自己买的?”伊颜在镜子里左看右看,看是否能和衣服搭配,随口答:“不是,是季诺买的,去年我过生日,他送我的。”“唷唷唷,我儿子送你那么贵重的礼物啊?还真是老婆重要啊!我过生日怎么没见他送我什么礼物,每次都是发个红包就打发了。”高落梅带着笑,话里藏着讥讽。伊颜被这句话硬生生哽住,不知道如何是好。季诺晚上回来,她说给他听,两人都哭笑不得,却也没在意。不料,同学聚会那天,红宝石项链找不到了,怎么都寻不见,伊颜无奈,打电话问了季诺,再问高落梅。“那个啊?我觉得挺好看的,今天戴着出门了。”高落梅轻描淡写。“妈,那是我今晚同学会要戴的,你现在戴出去了,我戴什么?我告诉过你,这项链我周日要用的。”伊颜尽量放缓口气,她希望高落梅现在回家,把项链还给她,这样她还赶得及晚上的聚会。而且,你凭什么翻我的梳妆台?伊颜把这句话憋在嘴里。谁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高落梅那边就挂了,伊颜白白对着电话喂了半天。随后,高落梅的手机就再也打不通了。伊颜气得两眼发花,只得换了另外的衣服和配饰出门。聚会到很晚,伊颜回到家,听到客房婆婆的说话声。她对着季诺训斥:“那么贵的礼物,送老婆舍得,怎么没见你对我那么好?”“你小心一点,一个同学聚会就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给谁看啊,都是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女人了,难道不应该在外面越朴素越好吗?”伊颜重重咳嗽一声,客房里立即没有了声音,季诺从婆婆房里溜出来,一看见老婆,脸上就挂上讨好的笑:“回来了?”高落梅也从客房里出来,不过,她是去上厕所,经过伊颜身边,她目不斜视,仿佛刚才说那些话的人不是她一样。伊颜气呼呼回到房间,季诺过来给她捏肩。伊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次同学聚会是十周年庆,不光所有同学,还有之前学校的老师也都来了,所以弄得特别隆重,没有人穿得随便,只有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的裙子和搭配的项链,最后根本没用着。伊颜有点明白为什么公公季唯仁非要离婚了,高落梅根本还是那个样子,控制欲强,嘴还*,一点都没改嘛。心里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堵得太难受,她闷闷不乐。季诺叫她,把手机给她拿过来:“伊扬的电话。”伊扬?伊颜有点奇怪,伊扬是伊颜的弟弟,亲弟弟,这都晚上十点了,伊扬打电话给她干嘛?该不会?该不会是爸妈出什么事儿了吧?伊颜的心,登时狂跳起来。第6章1
刚接通手机,伊扬欢快的声音就响起:“姐,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在忙什么?明天星期天,你回来不?”听声音,伊颜放下了心。如果有事,伊扬的声音不会是这样的。她心里有点羞愧了,这个月太忙,都没有回去看父母:“回去的,我本来就准备明天回去。”“那姐夫呢?来吗?”伊扬问。伊颜看了一眼季诺,季诺摇摇头:“你姐夫有事他来不了,我带辰辰回去。”伊扬道一声“好嘞”,然后又说了几句话,挂了。季诺明天有个行内展要去看,他是做手机创意软件开发的。近两年,这一行业人才辈出,越来越年轻化,钱好赚却也辛苦,加班是常态。“伊扬找你干嘛?不会又是借钱吧?”季诺问,心有提防。不怪季诺这样想,伊颜这个弟弟,已经26岁了,靠谱的时候少,嬉闹的时候多,12岁开始学画画,22岁大学毕业,专业是美术设计。水平嘛,有那么几分几两,人也的确实有点吊儿郎当,自由散漫。毕业4年,号称是自由职业,不愿给人打工,自己接活做设计。可是却不努力接活,整天游手好闲,时而忙时而不忙,也不知道在干嘛。“你咋不想我弟弟好呢?”伊颜有些不满。她不是扶弟魔,就像季诺也不是妈宝一样,但自家亲弟弟,又比她小六岁,从小让着照顾着,习惯了。“我咋不想他好了,他这几年找我们,借钱的时候多,叙情的时候少,毕业第一年借了三千,第二年借了5千,第三年借了6千,一年比一年多,今年第四年,他不来借,我都不习惯了。”季诺开玩笑,却不知道这种玩笑容易惹出口角,伊颜反唇相讥:“是啊,那你替我去问问呗,现在就打电话问吧,如果是借钱,明天我就不回去了。”季诺再傻也能看出老婆不高兴,不做声了。2
伊颜心里气闷,季诺的帐的确没记错,可今天刚刚发生项链的事,现在又来挑她弟弟的毛病,怎么都让人不爽。“我倒没看出来,你的帐记得蛮清楚的。不过,还有一笔你忘记了算,就是4年前我妈抢救时的钱,我弟当时还在读书没出钱,你出的那笔钱,应该分一半要他还债的。”她*气,视线落在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上,盒子打开,红宝石项链扎她的眼。季诺有些不悦:“伊颜,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那笔钱,我可从来没说过什么的。”伊颜一甩手,进了卫生间,她也不想再说下去。心情不好,很容易呛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人都闭嘴。伊家是一个普通的双职工家庭,父亲伊云志是工厂的电工师傅,母亲是幼儿园老师,还有个比伊颜小6岁的弟弟伊扬。卫生间里的伊颜眼睛一红,想起了在妈妈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母女聊的天,妈妈说过:“孩子到时候我给你带,我能给你带到读小学。”那时候,母女俩常常一边给即将出世的宝宝添置物件一边逛街,可开心了。谁知道没几天,妈妈就突发脑梗中风,如今不要说帮带孩子,就连自己,都需要人24小时贴身照顾。伊颜心里难受,低头把凉水往脸上泼,让自己冷静下来。伊家条件没有季家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强势的母亲和万事不管的父亲。从小,伊家的家庭氛围就是平和快乐的,父母感情不错,没有偏心和重男轻女,姐弟感情也好。除了没啥钱,日子过得不富裕也不贫穷,和万千家庭一样平淡外,真没啥好说的。四年前,伊妈妈在伊颜怀孕9个月的时候突然脑中风,瘫痪至今,伊云志提前办病退照顾老伴,这个家,遇上了最大的危机。以往,伊颜每周都会去父母家打个转,时间不长也会待半天,给妈妈洗个澡,剪个指甲,擦个身子,让爸爸休息会儿。这个月,刚开始因为公婆闹离婚,上上周周末替人值了两个班,上周婆婆又搬了过来,一拖再拖,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爸妈了。3
伊颜擦脸,她只是觉得累,肩胛骨那里酸痛酸痛,累得慌。她不打算就刚才的话题和季诺再争下去,她知道在季诺并没有丝毫瞧不起她的意思。否则,他当初就不会娶她,婆婆高落梅那时候可是坚决反对的。反对的原因,就是因为高落梅觉得自己儿子哪哪都好,值得更好的女孩。当时季唯仁顶了一句:“什么家境好,自以为而已,天下比我们好的多了去了,一个个放在秤上称,那还谈什么感情?”季诺死心眼非伊颜不娶,最后高落梅让了步,同意了婚事。回到屋里,季诺已经睡着,呼噜响得正欢,伊颜往嘴上抹了一点唇膏,也躺下睡了。第二天上午和季辰收拾好吃了个早饭,伊颜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一个城南一个城东,自己开车30分钟,不算远,刚进门季辰就被姥爷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伊颜去爸妈房间看妈妈。房子很小,才70个平方,除了老两口,还有一个保姆小胡阿姨,她周一到周五上午过来傍晚走,不占卧室不住家,就白天搭把手。“妈,我来看你了。”伊颜进屋叫了一声。虽然知道妈妈再也没法响亮地回应自己,可她还是看到了妈妈眼里闪闪发亮的光。妈妈只是脑中风,瘫痪失语,并没有失智,所有的事,她几乎都知道。伊颜凑过去在妈妈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贴着她的脸:“妈,最近太忙了,对不起,没来看你呢,我今天呢,陪你一天,晚上再回去。”妈妈眼睛里的亮光快抵得上整个太阳,啊啊的低声发出两个简单音节,伊颜笑,又亲了妈妈一下,准备打水给她擦身子。“姐,姐!”伊扬在门口对她招手。伊扬也是刚到,他没住家里,这几年他都说和朋友一起开工作室,常常熬夜,家里老妈需要安静的环境,他就一直住在外面。伊颜起身,跟着伊扬到了阳台。伊扬支支吾吾犹豫了几秒,咬牙开口:“姐,你那儿有钱吗?借我一点。”4
伊颜愣了一下,想起昨晚季诺的话,一时忘了回答。“就借三年,三年内我保证还你。”伊扬软声软语。“借多少?”伊颜问。“二十万,有吗?”伊扬充满希翼又有些忐忑看着姐姐。伊颜差点没站稳:“多少?20万,你疯了?!”伊扬垂下头瘪嘴,才慢慢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和两个朋友前年一起开了个画廊,好不容易有了点名气,最近画廊房东要把房子卖了,他们想买下来。“就在文昌街,边上都是艺术画廊,绝对划得来,也有升值空间,我们三个人想一起凑钱,每人25万,我这儿只有5万。”伊扬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然后讨好地看着伊颜。伊颜摇头:“金额太大了,你说万儿八千的我还能做主,20万,你姐夫肯定不同意的,我做不了主的。”她和季诺的小家,经济上的支柱还是季诺,第一是季诺的行业收入的确不错,每年五十万的年薪,第二是季家本身的条件就比伊家好太多。而伊颜,这几年因为只是规培生,收入不高,基本工资加,奖金加,一个月下来不到八千。这几年还因为常常要带孩子,难免请假,奖金常常到不了位,只能拿基本工资。如果不是有季诺,说小夫妻自己带孩子,其实也不过是笑话。“你知道你姐夫的,小胡阿姨的保姆费每个月都是我们出,其实我的工资就没了,这些,你姐夫都觉得孝敬父母是应该的,可是你这20万,他不会肯的。”伊颜说。这是实话,给父母看病请保姆是一回事,给小舅子扶持创业是另一回事。伊扬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姐姐:“姐,姐夫一年50万,你连20万的主都做不了,你这叫什么当家的?”5
伊扬的话让伊颜半天没找到话反驳,她愣了一会儿:“他多少收入是他的,我多少收入是我的,总不能因为他收入高,我就用他的来贴补你吧,又不是我的钱。”“得嘞!明白了。”伊扬笑得欠揍,“感情姐姐你结了婚还是经济账分开的呗,那我明白了,我不找你了。”他抬腿就往屋里走。伊颜心里不是滋味,就像昨天高落梅怼她的那些话一样,如果不是她的收入比季诺低那么多,她又何至于这点主都做不了呢。她慢慢往屋里挪,厨房里爸爸伊云志还在忙着煎带鱼,满是油烟,老爸却乐呵呵地笑着,伊颜心里一阵难受。妈妈的房间里,伊扬已经手脚麻利地端了水过来,正在给老娘擦背呢,他嘴皮子利索,边逗季辰边哄老娘,一老一小的笑声,充盈了整个房子。季辰在床边趴着,给姥姥讲三只小松鼠的故事,边讲还边亲了姥姥一口。老妈啊啊啊地应和着,脸上的笑一直没停下过。伊颜靠着门框,妈妈瘫痪四年里,她生孩子带孩子,其实根本无暇顾及,每个月除了小胡阿姨的元保姆费,她回娘家,更多的时候只是打个转就走。现在季辰大一些了还好,小的时候,她更是马不停蹄,自己都睡不够,整天犯困,哪有精力照顾母亲。她还记得季辰两岁那年,妈妈半夜突然呼吸不畅,爸爸一边给伊扬打电话一边叫救护车,等她第二天知道这事的时候,妈妈已经平安。自己有了孩子,才能真正懂父母的心,可是自己有了孩子,却也顾不上父母了。伊颜心里憋屈,走到厨房去帮爸爸的忙,身后传来的,是妈妈房里的欢声笑语。“怎么了?颜颜。”伊云志看女儿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伊颜摇头振作了一下:“爸,妈妈这样四年多了,你累吗?”她拖出小板凳择菜。伊云志半天不说话,伊颜正要后悔自己的冒然,伊云志呵呵笑:“哪能不累呢,可是老百姓的生活,不就是这样,有累也有值得的嘛。”6
伊颜特地在娘家待到晚上才回自己家,刚进门,高落梅就招呼他们去卫生间洗澡,把衣服全换了,还一再提醒要记得多洗几遍手。“别把外头的细菌带回来了,记得多洗几遍啊。”她叮咛季辰,连季诺都看不下去。季诺直接抄起儿子往天上丢了几下,季辰嘎嘎大笑又尖叫,季诺接住儿子,叭叭亲了几大口后,就往卫生间一塞,洗澡。伊颜从头到尾除了进门叫了一声妈,就没说话,她一天都在想伊扬的事,想怎么和季诺开口,要不要开口。季诺不是个小气的人,同学朋友借钱,他都会估量着帮一把。都说人世险恶,朋友同学间不能谈钱,但季诺倒还是有几个能谈钱也能坦然来去的朋友。可不小气也不意味着就要对伊扬大方啊,看季诺每笔都记得那么清楚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个小舅子印象不是很好。他老觉得伊扬不踏实,不是个实实在在干事儿的人,整天吊儿郎当的,不靠谱。在这样的认知前提下,让伊颜开口提伊扬的事,她有点做不到。再说,那么大的数目,伊颜心里实在没把握。犹豫来犹豫去,直到上床睡觉,伊颜还是没找到好机会说这件事。两人中间的小猪季辰沉沉睡去,季诺悄悄把儿子往里面推的时候,伊颜心里咯噔一下,发现再不开口就没法开口了。趁着季诺想压过来还没压过来的间隙,伊颜脱口而出:“季诺,我弟弟,今天问我借钱了……”(第4-6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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