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视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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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6/30 20:54:00

生活中不止需要爱情,更需要体面和自尊。

——《反套路言情语录》安沁

1

离婚的时候,安沁喝醉了和朋友说:“我再也不想看见宋熠了。”

可惜没到十天,她就在一场朋友的私人宴会上遇见了前夫。

没办法,圈子就是那么大,当时她没有喝醉,所以两人得体地微笑颔首——很体面的样子,任是谁看见都要夸一句,这两人离婚离得也很有风度。

他们是和平离婚,和平到什么程度呢?在宋熠开口说离婚的前十分钟,安沁还在和他聊中秋过节的事情,她准备了月饼和礼物,按不同人的喜好将口味分好,将自己的安排说给宋熠听:“你妈妈昨天打电话来说中秋那天晚上有个小型家庭聚会,到时候规矩多,你也不好脱身,我们早上先去我妈妈那里,吃完午饭出发回家,晚上就歇在祖宅。”

安沁做事面面俱到,结婚后,她一个人在宋家偌大的家庭人际关系中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人人都夸她一声玲珑剔透,连他挑剔苛刻至极的母亲也对这个千挑万选的儿媳满意——这就是门当户对的好处,彼此都是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对人事关系都有一套自己的手段,省心省力省事。

可他难得地失神了,安沁很快就发现他的心不在焉,所以及时地止住了话头,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抿了一口,然后贴心地问:“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

他斟酌了半晌,然后以一种镇静的态度和安沁协商:“我们离婚吧。”

安沁抬头看他,冷静如她也出现了极快的眼神失焦,是冲击过大造成的思维混乱,不过面上倒是不显,她很快反应过来,甚至都没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眼神目光一寸寸地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确认他此时的话是深思熟虑过的。

她很快得到自己的判断,所以沉默片刻,问他:“什么原因?”

宋熠觉得下面的话说得有点艰难,他极少这样对一个人感到愧疚,可他不得不说:“抱歉,我之前有一位……有一位很喜欢的人,可是家里人并不同意……前几天,我遇见了她……”

寥寥几句,安沁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握住杯子的指骨微微发白,看着他极快地问:“你婚内出轨?”

宋熠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不……没有,我前两天才刚遇见她。”他话说得很艰难,安沁紧绷的双肩微微放松,听宋熠继续解释,“可是安沁,我不知道,六年前……六年前她离开我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手里的杯子失手落在地上,家里铺着厚厚的一层毯子,那是结婚后安沁亲自去挑的,水杯摔下去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水浸入地毯中,不过颜色深了一块。她在恍惚中才听见宋熠说:“那孩子……那孩子今年5岁了。”

安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概是渴了,所以嗓子干哑,她开始安排离婚的事:“这件事是因你而起,妈那边——”她顿了顿,调整自己的措辞,“你妈妈那边你去解释,我父母可能也要为难你,不过我拦不住,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的共同财产没有多少,名下所属的共同房产一共有两套,这套归我,A市那套离你公司近点,归你。”

“我会在今晚之前将这个房子里你的行李收拾好,交给你的助理。”

宋熠一直默默听着,此时才打断她的话说:“是我对不起你,A市那套房子也归你,另外我们手上的一些债劵基金,这些都给你。”

安沁沉默地颔首,他们共同财产不多,但他们都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宋熠也只是通过这样减轻自己的愧疚,安沁没说话,隔了很久才说:“离婚的事情你自己去搞定,长辈那里你自己去解释。”她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说,“长辈都说服了,你把离婚协议签好字寄给我,我签完字寄给你,拿到离婚证后你让你的助理放在A市那套房子的客厅就好,我有时间会去拿。”

事情这样的条理清晰,比宋熠在脑中过的任何一次都简单,他甚至想了他该怎么说服安沁,可她没给他机会。

上面的那些思考仿佛耗尽了她的精力,所以她微微含着笑,疏离又陌生:“宋先生,时间不早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对了,家里的钥匙不要忘记留下来。”

宋熠站起来。转身刚走了两步,听见身后的安沁唤他:“宋先生——客厅的月饼和礼物不要忘记拿走。”她微微笑,“中秋我就不去了。”

出门的时候宋熠回头看向客厅,安沁身体后仰躺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看起来很单薄的样子,宋熠走出大门的时候,甚至疑心安沁是不是在哭,因为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可他脚步凝滞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大概是看错了他想,毕竟她表现得如此镇定和冷静,不过也是,他们也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

2

离婚离得宋熠伤筋动骨,圈里共同的好友和安沁八卦,宋熠的母亲勃然大怒,宋熠那段时间出入脸上都顶着明晃晃的巴掌印,其实老人家给安沁打过一次电话,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要离就离,你不会拿点手段出来吗?”

“孩子?孩子是宋家的,她赵婧是吗?孩子进宋家的门我认,她配吗?”

末了又软了声音哄:“沁沁,妈妈知道你受了委屈,妈妈给你做主,你——”安沁打断了她的话,说:“阿姨,”对面很明显的一哽,安沁继续说,“阿姨,离婚我已经同意了。”

这句阿姨伤了老人家的心,她其实很喜欢安沁,对她也不错,可以说是当亲女儿疼的,所以那边顿了半天,长叹口气挂了电话。

事情闹得这样大,大概也没过一个月,宋家到底是软化了,宋熠的母亲再生气,也禁不住那样小的孩子立在身前怯生生地叫一句奶奶。

离婚协议是宋熠亲自送到安家的,安沁的父母都是体面人,是知名大学的教授,做不出辱骂厮打的事,气急了也不过声音大点,宋熠在两位老人面前跪了一天,安沁的母亲才打电话叫她回来。

宋熠是天之骄子,安沁回来看见他站在自家院子中的银杏树下,这段时间的波折大概令他心神俱疲,不过很快,他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银杏树叶在枝头簌簌而动,金*的一层层铺过去,安沁站在他身后唤他,他应声回头,安沁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是说寄给我就好?”

宋熠沉默着:“总归是要来向两位老人家道歉的。”说完他看着安沁,漆黑的眸光幽深,说:“也对不起你。”

安沁极快地偏过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伸出手,说:“好了,协议给我吧。”

安沁签完字寄给了宋熠的助理,隔了不久,她收到宋熠的短信,说离婚证已经放在A市房子的玄关上,让她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去拿。

她客气地回了一个“知道了,谢谢”。

他们的交际圈子交叠得太多,即使有意避免,有些时候也避无可避,在那个私人宴会上遇见时,两人颔首点头微笑,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注视在他们身上,宋熠还礼节性地问了一句:“最近还好吗?”

“谢谢,很好,你呢?”

“我也是。”

就这样,仿佛他们没有同床共枕三年多——三年五个月零六天。

当然,这三年多的痕迹并不是毫无踪迹可寻,他们离婚的那段时间,安沁就感觉身体不太舒服,离婚后,她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失眠、无食欲和呕吐的症状,她以为这是太疲倦和失眠导致的肠胃不适,症状持续半月有余之后,医院。

拿医院楼下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一整个下午,暮夏的阳光还很炙热,她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可还是觉得冷,她双臂紧紧环着自己,这可真是够狗血的,她在心底嗤笑,面上却控制不住地露出一抹苍凉的笑意来。

安沁是拿外卖的时候看见宋熠的,离婚后她就住在自己买的公寓中,宋熠来过一次,他大概是找遍了他知道的地方,安沁穿着拖鞋拎着海鲜饭回去的时候,楼下看见宋熠的车,他倚在车门上,正抽着烟,脚下丢着三四根烟头。

安沁恍然,医院是宋家投资的,大股东,医院有定时的体检,去医院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这茬,所以宋熠这么快知道消息也很正常。

宋熠其实是安沁见过的最克制隐忍的人,这大概和他的成长有关系,控制欲很强的母亲造成他性格上的隐忍压制,他非常的有自制力,烟极少抽,现在这么短时间抽了这么多根,安沁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焦躁以一种情绪实体化的形式迎面向她扇过来。

所以她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宋熠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极快地掐灭烟头,抬手挥了挥空中的烟味,然后看着安沁,两个人沉默地对峙。

过了很久,安沁听见他问,语气艰难:“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结婚三年多了,两个人聚少离多,宋熠骨子里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如果不是宋熠这次提出离婚,她一直都不知道宋熠心里有个人,他一直在履行丈夫的责任,包容、体贴、稳重,记得每个纪念日和她的生日,记得她的喜好和口味,除了不爱她,这人简直就是二十四孝模范丈夫。

现在他站在她面前,语气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不会想留下这个孩子吧?”

安沁不知道自己要以何种情绪和表情来面对问出这句话的宋熠,所以她尽量冷静地反问:“我们已经离婚了吧?这是我的事,宋先生。”

宋熠垂眸看着她,他很高,这样望着人有种睥睨的气势,可是路边的灯光投射过来,碎在他的眼睛里,浓墨重彩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正在翻涌,可惜被他压下去了。

后来回忆起来,唯一能让安沁觉得好过一点的唯有他带点喑哑低沉的嗓音,仿佛是对自己决定的抱歉,又抑或是伤心这个没有出生机会的孩子,他说:“你知道的安沁,这孩子……我们两家要是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他欲言又止,安沁瞬间秒懂,他们两家要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和宋熠会被两家人押着去民*局复婚,尤其是他那个悲情远走的初恋,连带那个孩子,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跨进宋家的门。

天秤两端的筹码明明白白,取舍这样的容易,都不需要宋熠过多的思考,所以他在听见消息的时候,立马驱车赶过来。

离婚时一句废话都没有的安沁,被圈里人笑话都还能微笑的安沁,见到宋熠还能维持体面、和和气气的安沁,终于抬手,那个重重的巴掌时隔数月,终于扇在了宋熠的脸上。

他沉默地受了。

3

她一个人去C市做的手术,宋安两家的人脉都广,A医院,做了这样的手术都会传到两家老人的耳朵里,所以只能出去。

打了麻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看见窗外的银杏树,那天风很大,呼啸而过时银杏树叶簌簌地往下落,她想起那天拿着诊断书的时候,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捂着小腹毫无思绪地想了半天后,她点下了离婚后唯一一顿正常的餐饭,那时她想的是,要是孩子生下来营养不良就不好了。

打胎这件事她不敢告诉任何一位至亲好友,捂着小腹从病床上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靠在墙上。

宋熠知道她手术的时间地点也很正常,明明做手术的人是她,但他却像是痛极了般,一只手以拳抵住额角,眼睛闭着,安沁刚做完手术浑身都在发抖,所以看什么都在抖,宋熠颤抖着过来扶她的时候,被她一掌推开了。

她没用什么力气,也没有力气,宋熠却一个踉跄,靠着墙才稳住身形,惨白着脸和她说抱歉。

她已经痛得麻木了,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而过。

宋熠终于如愿以偿,已经是在一年后了。

那时她正在澳大利亚度假,身边的人将安沁保护得很好,她是刷朋友圈看见他们共同的朋友在朋友圈分享的照片,是一张请柬,背景是花束,白色的桌布,大概是婚礼现场,拍得虚焦了,能看见抬头并列手写的两个名字:宋熠赵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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